一句话,彻底终止了话题。
萧祁墨不再言语,她便干脆拿起酒瓶,仰头大喝了好几口。
没了细细品味,口中自然不再有清香微甜,只剩下辛辣在味蕾上打转,滚进她喉咙里如同放了把火,不多时便烧了起来。
她放下酒瓶,眼帘低垂,不知在想什么。
沉默片刻后,突然说道:“我方才见到他了。”
可萧祁墨却并不吃惊,只静静看着她,淡声反问:“然后呢?”
“我们一句话也没有说,像陌生人一样。祁墨哥哥,我答应你的,我做到了。”说完,她抬眸看向他,“你能不能也答应我一件事情?”
“何事?”
“明日我不想回家。”
虽说两人还未来得及登记,也并未完成婚礼,但她突然住进了东宫,老两口那边自然不太适应,因为便与皇后定好了让她明日回家一趟。
他闻言微微蹙眉,还未说话,又听她补充道:“我知道不能违背皇后之令,但我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爹爹阿娘。我怕我明日见到他们,会忍不住恨他们,可我不想再与他们争吵,我不想一整日都过得不开心。”
萧祁墨并未立刻答应她。
夜晚静谧,他缄默几息,缓缓起身走向她,将她也拉了起来。
“阿莹,你试试吧。”他离她极近,直直看着她眼眸。
她不解:“试什么?”
“若你当真如此痛苦,又无法和离,不如试试爱上我。”
他抚摸她的脸庞,声线轻柔:“我要的不多,你试一试,或许就会发现,没有那么难以接受。”
卜幼莹双眸微微睁大,下意识想后退:“不,我”
话未说完,又被他拉了回去。
他一只手揽着她的腰,一只手抚摸在她颈侧,几乎是将她禁锢在自己身前,让她无法逃脱。
“你你先放开我,我还没有”
“阿莹。”他打断她,“你讨厌我吗?”
她愣了瞬,没想到他会这样问。
但仔细想想,自己虽然不喜欢他,却也未到讨厌的地步。
于是稍稍偏头,如实回答:“没有。”
“不讨厌,那也就是不反感。”他接着说,“既然不反感,为何不能试一试?你不想回门、你恨你父母、你觉得痛苦,这一切的根源都在于你不爱我,那若是你爱我呢?还会觉得痛苦吗?”
话落,卜幼莹彻底怔住。
这是她从未想过的角度,她以为自己痛苦,只是因为与相爱之人被迫分离,是因为最亲最爱的父母背叛自己,而不是因为不爱他。
可他的话,似乎也有几分道理。
若是爱他,自己还会痛苦吗?
想想,好像是会减少一些
但祁颂怎么办?自己已经够对不起他的了,如今还要变心吗?
不,她做不到。
“祁墨哥哥,我”
“阿莹。”话音未落,他再次打断道:“我说过的,我不介意,你当明白我的意思。”
“什么?”卜幼莹一时没反应过来,但下一瞬,便明白了他话中之意。
她不可思议的看着他:“你你的意思是,我我可以”
她太过震惊,以至于根本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,而后半句,她更是无法说出口。
萧祁墨揽着她腰的手上移,双手捧着她下颌角,幽深的瞳仁里似化开了雾气,深深看着她。
他低声开口,嗓音里裹着一丝渴求:“是,你想得没错,你可以爱两个人。今后我不会强求你忘记他,你想忘或者不想忘,都可以,只要”
“只要你爱我。”
卜幼莹无法形容此刻内心的震撼,她从来不认为,人是可以爱上两个人的。
她一直觉得,人心很小,小到只能装一人。可现下他的一番话,彻底颠覆了自己的认知。
他怎么会、怎么能、爱自己爱到这种地步?宁愿她心里同时装着两个人,也要她爱他?
不知是他的话,还是他的爱,亦或是两者都有,让她此刻瞠目结舌,内心久久不能平静。
偏萧祁墨不依不饶,好似只饮一口便醉了般,面容凑近在她眼前,嗓音又低又柔地重复念着:“试一试吧,阿莹,你试一试”
他的呼吸喷薄在她两靥,声音似诱似惑地萦绕在耳畔,让她感觉自己眼前站着的不是一个人,而是话本里那些,专门引人犯罪的狐妖。
她头一次知道,狐妖竟也能是男人。
许是酒精作祟,又或是,她震撼之下有了一丝动摇,她只觉心底燥热,咽喉干涸,不自觉吞咽一口。
然后微微仰首。
萧祁墨眼尖,即使她幅度不大,却仍是抓住了她的反应。随后怕她反悔似的,他立即俯首。
含住了那双娇妍唇瓣。
萧祁墨的气息扑面而来, 唇齿相依的一刹那,卜幼莹如同沉睡中的人被猛然唤醒,倏地双眸一睁, 推开了他。
“不, 不行。”她慌乱地后退一步, 不敢相信自己方才竟丧失了理智, 差点认同他那番话,下意识便想转身逃走。
手腕蓦地一紧, 还未迈出一步, 便被人拽进了怀中。
“阿莹, 你认同我说的不是吗?为何不敢面对自己真实的想法?”他紧攥着她的双臂,让她只能看着自己。
卜幼莹慌忙摇头:“不,我不认同!你和他又不是物品,我怎么能你放开我, 我不想再谈论这个。”
“你是不认同, 还是不敢?”
他直直凝睇着她, 仿佛要将她的灵魂也看穿似的, “因为它有违道德, 所以你不敢认同, 更不敢实践, 你怕自己一旦认同了,你就成了别人口中或是你自己眼中不知羞耻的人,是吗?”
她眉间紧蹙,张了张唇,却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。
她不得不承认, 他的每一个字都戳中了她。
这种有悖道德伦理之事,一旦认同、一旦做了, 她便成了最无耻不堪的人。
她无法想象旁人会如何议论她,亲近之人又会如何看待她,更不敢去面对接受那样的自己。
萧祁墨见她无法反驳,便将她拥入怀中,乘胜追击地瓦解她的理智:“阿莹,你放心,我会保密的,不会让任何人知道。你没有不堪,你只是做了一件符合人性的事罢了。人生来如此,你不必感到羞耻。”
卜幼莹双臂无力地垂落在身旁,他的每一句话都在敲打着那根被称为理智的神经。
内心仿佛有两个小人在拉扯,一个小人说,这是不对的,不被世人允许的,祁颂若是知道该有多伤心,自己不能再做对不起他的事了。
另一个人则说,人性本就是如此,自古以来皇帝三宫六院无人说皇帝寡廉鲜耻,怎么到了女子这里,就得被人指指点点?这些不过是世人赋予女子的枷锁罢了。
这两个小人拉扯得有来有回,互不相让,卜幼莹只觉一阵头疼,眉间拧得越发紧了。
她闭了闭眼,深呼吸一口气,让自己稍微冷静下来。
良久,她轻轻将他推开,神情平静地仰视着他:“祁墨哥哥,你说的很对,我无法反驳,但恕我现在还不能接受。”
萧祁墨张口,还想说什么。
她紧接着又道:“我已经在尝试着与你相处,我接受你是我未来的夫君,接受你对我的爱、接受今后将与你共度一生的事实,并且我说过,我届时并不打算与你做表面夫妻,这就已经是我的极限了,至于更多的”
“我暂时做不到。”
话落,萧祁墨的眼帘垂了下去,眸底幽静,恍若死水。
但很快,这滩死水又泛起了涟漪。
他注意到,她说的是“暂时”。
唇角重新扬起弧度,他伸手,拇指轻轻摩挲着她脸颊:“没关系,我们慢慢来。”
一辈子那么长,她总有一天会做到的。
夜色渐深,困意踩着酒劲的脚后跟赶来。
经这一番卜幼莹也累了,同他说了一声后,便转身回了卧房。
她没说让他留下来,既然没说,那便是不愿,萧祁墨自然不会强求,于是也离开此处,回了自己的寝殿歇息。
翌日拂晓。
饮过酒后的睡眠极好,卜幼莹一夜无梦,清晨便睁开了眼。
想了想,今日还是要回家的。
昨夜说不想,只是借着酒劲冲动做下的决定,冷静下来后,该做的事情还是得做。
毕竟,那到底是自己的父母,无论如何也无法割舍。
梳妆完毕,她便去了主殿与萧祁墨会合。
二人一同坐上东宫马车,出发之际,她的心情不免有几分低落。
那日成亲,她与母亲之间不算愉快,与父亲更是一句话未说。闹成这样,总该要解决的,一家人总不可能一直不说话。
可是她不知该如何解决。
萧祁墨坐在她身旁,似是看出她所想,伸手将她攥着衣裙的拳头包进掌心。
而后笑了笑:“别担心,有我在,到时你想说什么就说,不用顾及任何。”
她垂下小脑袋,微微撅唇:“我又不是专门去找他们吵架的,能说什么”
“不是去吵架,那为何如此紧张?”他微笑着逗她,“你手心都出汗了。”
她一愣,翻开自己的手来看,果然泛着浅淡的水渍。
随即望向他:“你握着我手背,怎么知道我手心出汗的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