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不如何是如何?”她不大明白他的意思,“那你对公主印象如何?芸沐是个天真的孩子,她很喜欢你,你感受得出来吧?”
邢遇略微偏过脸去,语气中有一分刻意压制过的不耐:“我不在意,也与我无关。”
他说话一直都是如此,冷冷淡淡的,对什么都不关心,卜幼莹已经习惯了。
于是抿抿唇,继续温声道:“这怎么能与你无关呢,芸沐若当真想要你做驸马的话,便会去求陛下下旨,难道你还能违抗圣旨吗?”
闻言,他果真陷入了短暂的沉思。
卜幼莹无法猜测他在想什么。
从认识他起,她便觉得他的性子有些过于冷漠,那双眼眸无论何时,都如同一片死气沉沉的湖泊,至今不曾起过任何风浪。
别说沉默时,就算是他偶尔说话时,她也很难辨认他说的话是否符合他心底真正的情绪。
不过后来认识的时间久了,她才慢慢知晓,邢遇对任何人都是从不说假话。
“为何不能违抗?”
他突然出声,拉回了她的思绪。
她立即道:“当然不能违抗啊!这天底下就没有能违抗皇帝圣旨的人,我也是,不然我当初为何要与你一起回来?”
顺着她的话,邢遇不免想起了那日将她带回之事,她的确是因为无法违抗圣旨,担心父母遭受牵连才回来的。
于是他想了想,说:“我与卜家并无亲属关系,即使杀头,也不会连累小姐的,小姐放心。”
卜幼莹一听这话便有些恼了:“什么叫我放心啊,你以为你今日同你说这些话,是想劝你接受芸沐,乖乖做她的驸马吗?你以为我是害怕你抗旨连累到我吗?邢遇,我们认识也有多年了,你当真要如此想我吗?”
话落,对方依旧没什么情绪,只淡声回道:“我说的,只是我自己的想法,我不会连累小姐,我有这把剑,可以自刎谢罪。”
说着,便举起一直握在手中的剑。
这把剑是当年卜世邕送他的生辰之礼,用上好的材料请名匠锻造而成,连卜世邕自己的佩剑都不如这把好。
此后这把剑便被他毫不离身地带着,只要见到他的人,便能见到这把剑。
卜幼莹头疼地捏了捏自己的眉心,暗自感叹,怎么自己身边一个两个都如此极端,动不动就要死要杀的。
她叹了声气,放缓了语气道:“邢遇,我们先不谈那么远。前些日公主去屋顶上找你玩,没同你说什么吗,我看你们好像还挺和平的。”
她之所以用到“和平”二字,是因为她知道以邢遇的性子,若是芸沐对他做出什么事,或者说出什么他不喜欢的话,他一定会毫不客气地回击,完全不会在意她的公主身份。
但那日没有,从萧芸沐上去一直到离开,两人都非常和平。
说罢,邢遇回想了一下,哦了声:“没说什么,她就坐在我旁边,什么也没说。”
“什么也没说?”她惊讶道。
这可不符合芸沐的性子呀。
正想着,他忽然又补充了一句:“不过我倒是说了。”
“你?”她再次惊讶道,“你说了什么?”
“她刚上来的时候,是找我说了两句话,我嫌烦,便说‘别吵我,否则我送你下去’,然后她便没说过话了。”
“……”卜幼莹扯了扯嘴角,干笑了声。
以自己对他的了解,他口中的“送”,恐怕是推吧。
不过还好芸沐不知道他的意思,她若是知道邢遇敢如此对她说话,那还不得闹起来。
幸好幸好。
她暗暗松了口气,随后又道:“她有这么烦吗?我觉得还好啊,芸沐是个天真烂漫的孩子,有时是任性了些,不过心眼不坏,你可以试着与她相处相处。”
“不要。”他果断拒绝。
不过卜幼莹也料到了他会拒绝,于是叹了声气,边起身边道:“好吧,那我知道你的意思了,若是今后芸沐再来找你,你便同她说清楚吧,也好断了她的念想。”
邢遇也站起身,却并未回应她。
她没多想,转身走进了屋内。
今日送别父母时情绪波动太大,不利于她正在好转的身体,这会儿需要好好歇息一会儿才是。
于是片刻后,她便躺上床进入了梦乡。
戌时初,夜幕将将落下。
夏季的夜晚来得比较迟,天色暗下来没多久,卜幼莹身旁突然传来一股暖意。
“……她迷迷糊糊地翻了身,费力掀起眼皮。
借着满屋的烛光,她看见萧祁墨和衣侧躺在身旁,正撑着脑袋,唇角微展地看着她。
“醒了?”他嗓音低柔,“该起来用晚膳了,阿莹。”
卜幼莹抬手揉了揉眼睛,嗯了声,随即被他扶着坐起身,接着又拿来外袍帮她穿好,牵着她的手走到桌前。
因着御医的嘱咐,今日的晚膳依旧清淡无比。自从身体开始好转,她便没尝过肉的味道,感觉自己都快出家做尼姑了。
望着面前的菜肴,她长长叹了口气。
萧祁墨知道她的心思,便轻声细语地安慰道:“阿莹再忍一忍,御医说身子完全恢复也就半个月,再过几日你便能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了,到时我陪着你一起,好不好?”
虽然对这桌饭菜无法下筷,但她也知道这是为了自己的身体好,经历过一次病痛的她自然不想再经历一次。
于是乖乖点头:“好,我再忍忍。”
说完,便千不愿万不愿地拿起玉箸,又叹了声气,这才将手伸出去,夹了一筷子青菜放进碗里。
只是没想到,那青菜还未喂进口中,未央倏然快步走进,福礼道:“殿下,小姐,公主来了。”
二人具是一怔。
她话音刚落,急促的脚步声便在屋外响起。
萧芸沐急匆匆跑进来,神色紧张,看见桌边的卜幼莹后便立即跑到她面前,抓着她的手问:“姐姐,邢遇呢?”
“啊?”卜幼莹有点懵,“他不是在屋顶上吗?”
闻言,萧芸沐顿时松了口气:“吓死我了。今日得知卜伯父与伯母已经告老还乡,我还以为他们把邢遇一起带走了,急得我晚膳都没吃就跑来了这边。”
卜幼莹干笑了两声,不知如何与她说邢遇的事情,便转移了话头道:“那要不你与我们一同用膳吧?我们才刚刚坐下呢。”
“那好呀!”一听到能留在东宫,萧芸沐旋即笑起来,却在转身见到一桌子清淡菜肴时,笑容僵在了脸上。
“……们……就吃这个啊?”她指着那些菜,左右看了他们二人一眼。
萧祁墨解释道:“你姐姐身体才刚刚好转,还未痊愈,御医嘱咐这段时日需得清淡饮食,不可吃荤以及寒凉之物。”
“……她静了一息,声音弱弱:“那我还是回自己宫里吃吧。”
说完,正要转身离去,倏忽又想到什么,回过头来再次握住卜幼莹的手,笑道:“姐姐,我可以与你商量一件事吗?”
卜幼莹心里神奇一股不好的预感:“什么事?”
“你看你如今有大哥保护着,又住在东宫,到处都是禁卫,想必没人能威胁到你的安全了,所以……”
她低下头,舔了舔唇,期待地看向对方:“所以我能不能把邢遇要过去,做我的护卫啊?”
话落,卜幼莹顿时心里一咯噔。
果然不是什么好事。
没想到白日里才同邢遇聊完,晚上芸沐便给她出了这难题,这可如何是好?
自己虽是邢遇的主子,可提出这个要求的到底是萧芸沐,是她未来的小姑子,她若是插手他们之间的事情,不免会影响她与芸沐之间的关系。
可若是不插手,以邢遇的性子又肯定不会同意,难不成眼睁睁看着他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情来吗?
唉,这该如何回答呢?
一旁的萧祁墨看出她为难,于是起身将萧芸沐拉过来,替她解围道:“阿芸,不可以任性。邢遇是卜伯父留在你姐姐身边保护她的,有邢遇在,远在濠州的卜伯父才能放心,这跟阿莹的人身安全是否受到威胁没有关系。”
听完,萧芸沐的嘴唇顿时撅了起来,目露不满:“可我只是想要他也做我的护卫而已,上次让他教我骑射你们就不同意,现在又不同意,哥哥,我到底还是不是你的亲妹妹啊?”
“谁教你这样说话的?”他蹙眉,语气不自觉加重了些,“从小你想要什么,我与父皇母后无一不满足,这次没满足你的要求,便可以让你这样与兄长说话了么?”
萧祁墨对她一贯是温柔平和,今日是难得一次生起气,因此只用蹙蹙眉便能将她吓住。
她耷拉着脑袋,小声说:“对不起,我不该这样说话……可是哥哥,我真的很想要他,哪怕只有几日也好,好不好嘛?”
萧芸沐小手攥着他的衣摆,左右摇晃,一双眸子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。
以前她只要这样撒娇,大哥便什么都会答应她,所以这次又故技重施。
可她没想到,萧祁墨只是绷紧了唇,眉间拧得越发深了些。
卜幼莹看出他的耐心在逐渐消失。
她知道,萧祁墨这个人虽然好说话,但若有他不同意的事情,他是绝对不会改变自己的,这个时候若还继续说下去,只能惹得他越发不耐。
于是她赶忙上前拉过萧芸沐的手,微微笑道:“芸沐,他到底是我父亲的人,我不好擅自做他的主,不如这样,你让未央带你上去问一问他,若他同意,我便让你今晚带回去,好吗?”
一听她松了口,萧芸沐开心得当即蹦了一下,兴高采烈地朝不远处的未央招了招手。
“快快快,未央,快带我上去。”她往门口小跑过去,迫不及待地抬头望向屋顶。
未央领命,抱着她的身躯几个借力便跃了上去。
看着门外的声音消失,卜幼莹不禁松了口气,坐了回去,双指并拢揉了揉太阳穴。
“阿芸性子被娇惯坏了,这件事你不应当顺着她的。”萧祁墨倏忽说道。
“我也不想,可是没办法呀,我总不能因为这件事与她产生嫌隙吧?”
她重重吐了口气,接着说:“不过她也未必就能如意,我今日同邢遇说过了,让他自己与芸沐说清楚,以免她越陷越深。”
闻言,似乎是预料到什么,他深邃的眸子望了一眼门外,幽幽道:“或许,她已经陷得很深了。”
“什么?”
话音刚落,门外突然传来一道尖利的哭嚎声。
两人一惊,立即起身走向门口,便见未央抱着正嚎啕大哭的萧芸沐落了地。
“这是怎么回事?”卜幼莹刚问完,屋顶上又跳下来一个邢遇,稳稳落地,靠在了梁柱上。
未央松开萧芸沐,上前禀道:“回小姐,方才公主问邢公子可愿意做她的护卫,邢公子说不愿意”
“然后就哭啦?”
未央摇摇头,将方才发生之事接着讲述——